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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清極不知寒(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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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清極不知寒(四十)

禦書房。

霍珩昨晚幾乎都沒怎麽合眼, 臉色略顯蒼白不說,眼底泛起大片的烏青,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蜷在龍椅上。

他身前的桌案上已經積攢了好多奏章, 但他始終靜不下心來批閱。

尤其是兩撥人相繼傳來尋覓無果的消息後, 霍珩更是心急如焚。

內侍從禦膳房端了一盅熱氣騰騰的參湯,走到桌案前,低說了聲:“陛下,先喝碗參湯提提神吧。”

霍珩嗯了一聲, 正準備拿起湯匙, 忽然聽得一陣喧鬧。

門外長廊。

江毓兒一襲宮廷紫衫,手提食盒,正和門口值更的內侍交談。

內侍官:“毓妃娘娘, 您就別難為小的了。陛下方才說了,今日誰也不見。”

江毓兒聽了,面露不悅, 卻也並沒有直接發洩出來, 反而沖那內侍官笑的更甜了些。

“公公,你就通融通融吧,我親手給陛下做了芙蓉糕。若是涼了,便不好吃了。”

“娘娘,奴才也是聽命行事。”

內侍官依舊將禦書房的門擋的嚴嚴實實, 絲毫沒有情分可言。

江毓兒聞言,給身側的宮女施了一個眼色。

那小宮女忙走上前,不由分說地, 將內侍官拽至一旁, 從腰間摸出一包碎銀,強行塞入內侍手中, 還低聲說著:“哎呀,公公,你就通融通融吧。待咱們小主發達了,定不忘公公深恩。”

江毓兒便是趁著這個時機,越過還在低語爭執的兩人,款款裊裊邁向禦書房。

以往她來禦書房,這些奴才雖也都是這般說辭,卻是不敢攔下她的。

可今日,她好說歹說,立於禦書房門口的這些奴才卻始終不肯放她進去。

原本她也是不想來的。

昨日,陛下明明與她說好,要她晚上在寢殿等著他。

江毓兒候了他一整夜,都不見他的身影。

這才一大早趕過來問個清楚的。

踏進禦書房的前一刻,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心中的焦躁不安,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慍怒,唇邊揚起一抹淺笑。

-

嘈雜的喧鬧聲讓本就心煩意亂的霍珩更加煩躁。

他側耳聽了聽門外並不算真切的聲音,濃眉皺起,轉頭看向一旁的內官,問:“外面何人喧嘩?”

“稟陛下,是毓妃娘娘。”

內官話音未落,吱呀一聲,禦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陛下,毓兒帶了芙蓉糕來...”

人未至,聲先到。

霍珩擡眸,看著映在屏風上的婀娜身姿,隱去臉上不耐神色,正準備開口詢問她如何來了可眼神觸到她紫色的衣擺,他又想起和霍無羈一同沒了蹤跡的溫予。

瞬間,眸中妒意橫生。

他掀眸看了一眼和溫予長得有些相似眉眼的江毓兒,心中忽然多了一絲不甘。

他乃天子,偏偏只能擁有她的替身。

而霍無羈,不過是乞丐出身的卑賤之人,卻能和她日日私磨。

憑什麽?

那片紫色衣裙越走越近,霍珩胸中的不甘也越來越多。

江毓兒正思索著待會兒的說辭,並沒有註意到霍珩看著她愈發冷漠的眼神。

她正走著,忽然耳邊傳來一怒喝。

“滾,滾出去。”

江毓兒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一擡眸,看到高座之上那位身著明黃的俊朗男人怒火中燒的模樣,心肝俱顫。

她從來都沒有見他如此生氣。

頃刻間,她眸中漾起一層水霧。

同時,江毓兒也在心裏暗暗琢磨:

他為什麽會這麽生氣?難道是厭棄了我?還是因為我不停禦令闖了進來冒犯到了他?

霍珩看著她那雙和溫予極為相似的淚眼朦朧的淚眼,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溫予伏在霍無羈懷中低泣的畫面。

盡管,他並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畫面。

一時間,他心中的怒氣更盛,半點都不想看到江毓兒這張臉。

可偏偏,她不自知。

下意識的,霍珩隨便執起什麽東西,往江毓兒那處扔去。

江毓兒正思索著,忽然一道陰影自眼前劃過。

她甚至來不及閃躲,那碗滾燙的參湯盡數灑在了她的裙擺之上。

強烈的燒灼感自膝蓋傳來,她又懼又痛。

當然,更多的是懼意。

江毓兒噙在眼裏淚水再也止不住了。

她顧不得腿上的疼痛,忙跪下來,人也抖成了篩子,說話都帶著顫音。

“陛下息怒,毓兒再也不敢了。”

立於霍珩身側的內官,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嚇了一跳,也連忙跟著跪了下來。

霍珩心中的怒火並沒有因為這兩人的下跪平息,反而有越燒越旺的趨勢。

他寬袖一揮,哐啷一聲,堆疊在桌案上的奏章被盡數拂落在地。

霍珩再一次怒喝道:“滾,都滾出去。”

內官正猶豫要不要幫他把散落一地的奏章撿起來時,忽然又聽到他這聲怒喝,忙把頭垂的低低的,恭順回了句:“陛下息怒,奴才這便滾出去。”

內官連滾帶爬,路過江毓兒身側時,見她被嚇的只知道默默流眼淚,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聲提醒了句:“娘娘,走啊。”

江毓兒回神,卻不敢擡頭去看霍珩的眼睛。

食盒早在她慌亂跪下時,就不慎打翻了。

松軟的芙蓉糕灑了一地,和參湯混在一起,狼藉一片。她顧不得收拾,緊跟在內官身後,爬出了禦書房。

伴君如伴虎。

這是江毓兒第一次對這句話有了如此清晰的認識。雖然之前他也時常陰晴不定,但都只是對著旁人。

而今日,是她第一次結結實實承受了他的怒氣。

很快,偌大的殿宇裏,只餘下霍珩一個人。

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霍珩更是心煩意亂。

他站起身,正準備走出去。

一擡腳,不小心踩到了什麽東西。

霍珩撩起衣袍,垂眸看了一眼,是一份他還沒來得及批閱的奏章。

正準備踏過去,餘光隱隱瞥到霍昶然三個字,霍珩身形一怔,後退一步,彎腰撿起那份奏章。

霍珩大致看了一眼奏章,內容千篇一律,是霍昶然在向他稟報西南軍情。

看著霍昶然那三個字,霍珩腦海裏忽然閃過昨晚的些許畫面。

他們都並不了解霍無羈,可有人了解啊。

當即,他放下奏章,朝門口高呼一聲:“來人。”

內侍應聲而入。

霍珩走上前,在內侍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後,內侍領命出宮。

-

楊國公府,單從外面看去,高墻大院,青磚綠瓦,好不闊綽。

但高墻之內,已然人仰馬翻,亂作一團。

國公爺年歲已高,霍昶然又遠在西南邊陲。新帝登基後,又忙著拉攏新晉權臣,宮裏的人已經許久都未曾踏進他們楊家的大門了。

早膳後,國公爺正在後花園散步。

管家倉促跑來,口中還大聲喊著:“老爺,老爺,宮裏來人了,正在前廳候著呢。”

楊煬趕到前廳時,內侍正一臉焦急地東張西望。見到楊煬過來,他忙迎上去,將霍珩交代他的話盡數轉告給楊煬。

不等內侍官把話說完,楊煬的臉就已經黑了。

他以為,昨晚楊清兒那丫頭不顧男女大防和顧燕那個浪蕩子喝到大醉已然是過分至極,卻怎麽也沒想到,她竟敢當眾推人。

內侍前腳從楊府離開,久不問事的國公爺直奔楊清兒的小院。

楊清兒還沒從昨晚的宿醉中清醒過來,便被丫鬟從床榻上拽了起來。

楊清兒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啪的一下,拍掉了丫鬟的手,又重新鉆回被窩裏,鼻音重重的,說了句:“喜鵲,你別鬧,我再睡一會兒。”

“小姐,我是珍珠啊。”

聽了珍珠的話,楊清兒恍惚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立於床榻邊的人,問:“珍珠,怎麽是你啊?喜鵲呢?”

“喜鵲姐姐昨晚就被老爺關到禁室去了。”珍珠猶豫一瞬,還是決定把實情告知於她。

此時,楊清兒的頭腦還是一片混沌,半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她聽了珍珠的話,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最後的記憶,是在望京樓。

昨晚,她和喜鵲從橋上離開後,徑自去了望京樓喝酒。

不巧的是,無論是包廂還是大堂,都坐滿了人。

她正準備離開,餘光忽然瞥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只坐了一個人。

一個她既熟悉又厭惡的人——顧家浪蕩子,顧燕。

思索片刻,她拽著喜鵲走了過去,和顧燕拼桌。

原本她和顧燕是兩看相厭的,尤其是在霍無羈生辰宴上,兩人打了一架之後。

可現在,楊清兒顧不得那麽許多,她只想喝酒。

而顧燕,常年混跡於煙花柳巷,千杯不醉。

剛好,她正缺一個可以陪她喝酒的人。

......

她和顧燕原本是對坐。

酒過三巡,不知道為何,她就坐到了顧燕的身側。

後來......

想到這裏,楊清兒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面帶潮紅。

後來,兩人爭執不過。

確切來說,是她單方面說不過顧燕那混球。看著顧燕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楊清兒只覺得煩躁。

她竟一把拽住他的前襟,探身親了上去。

至於後來又發生了什麽,楊清兒記不清了。她主動親上顧燕,是她昨晚最後的記憶了。

她甚至不知道昨晚是怎麽回的家。

她怎麽會用親他那種方式去堵他的嘴。

這一刻,楊清兒感覺周身溫度都在升高。

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後悔。

楊清兒試探性問了一句:“那個,珍珠啊,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是怎麽回來的啊?”

聽到她這麽問,珍珠瞪大了眼睛,低聲反問了一句:“小姐,昨晚的事情,你不記得了嗎?”

楊清兒搖搖頭:“昨晚,是喜鵲帶我回來的吧?”

珍珠先是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楊清兒有些看不懂了,她困惑看了一眼珍珠,又問:“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珍珠想起了昨晚的畫面,臉頰陡然升起一抹紅霞。

“小姐,昨...昨晚是顧家公子和喜鵲一起帶你回來的。”

一聽到顧家公子四個字,楊清兒的臉又燒了起來。

“那我昨晚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喜鵲停頓了片刻,沖她搖了搖頭。

但她腦內,卻止不住開始回想昨晚看到的畫面。

昨晚,顧家公子背著她家小姐回府。

明明都已經到家了,可她家小姐偏偏摟著顧家公子的脖子不肯松手。

除了顧家公子,她誰也不讓碰,就連最熟悉的喜鵲,她也不讓碰。

誰碰就跟誰急,又哭又鬧還咬人。

沒有辦法,只得讓那顧家公子將她送入閨房。

當時,她就站在喜鵲身邊,看得清清楚楚。

顧家公子的側臉上有好幾道口脂印痕。而她家小姐嘴巴上的唇脂,也早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暈花。

同時,楊清兒的思緒也在飄遠。

喜鵲被關入禁室,肯定是和昨晚的事情有關系。

楊清兒正出神,又聽到珍珠說:“小姐,老爺就在花廳候著呢,你還是快些起床吧。”

“完了完了,我爹一定是因為昨晚我喝酒的事情來找我算賬的。”楊清兒動作麻利,套上外衫就往花廳跑。

這個家裏,不對,是這世上,她最怕的,就是花廳那位。

步入花廳的那一刻,楊清兒便註意到了黑臉如包公的老父親。

霎時,她的呼吸一滯。

隨即,她揚起一張笑臉,一溜煙小跑過去。

“爹爹,您怎麽來了?”

話落,她已經跑到了楊煬跟前。

“跪下。”楊國公怒目圓瞪,大力拍了一下桌案,茶盞嗡鳴作響。

“爹爹...”楊清兒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卻還是跪了下來。

原本,她還想著要替喜鵲求情的。可現在,卻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出口了。

平日裏,她一掉眼淚,國公爺就舍不得罰她了。

可這次,他並沒有心軟。反而轉頭對管家說了句:“取家法來。”

一時間,管家和楊清兒都被他這話嚇了一跳。

“老爺...”

“爹爹。”

楊煬睨了他一眼,沈聲道:“去取。”

管家默默頷首,很是心疼的看了楊清兒一眼後,疾步退下。

沒一會兒,管家執了一條長鞭回來。

楊煬站起身,接過長鞭,緩步走到楊清兒面前。

長臂一揮,嗖的一聲,鞭子撕破空氣,落在了楊清兒身側的空地上。

早在楊煬揮起長鞭的那一刻,楊清兒就嚇得閉上了眼睛。

鞭風從耳邊拂過,預想的疼痛卻遲遲沒有落下。

“當眾推人,為父便是這般教導你的?”

這時,楊清兒才明白,他究竟為何這般生氣。

她又想起昨晚霍無羈冷著一張臉讓她道歉的模樣,心中的不甘又加重了幾分。

楊煬又一次舉起了長鞭,問她:“認不認錯?”

“說話。”

她一幅死鴨子嘴硬的模樣,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楊煬見狀,怒火更盛。

鞭子落下的前一刻,他稍稍卸了力。

“啪”的一聲,鞭子落在了楊清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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